舞台歲月

與譚蘭卿鄧碧雲同稱「生聖人」 硬練記性無台功

我是由笑曼霞女士帶人行的，她是一個很好的人。

雖然我沒有向她行過拜師禮，但是，始終她為我舖出了一條路，人要知道，那一個人「俾條路你行」，尤其在戲行，有名份的師徒都未必得到師父傾囊相授；我內心一直感激這位牽我手，帶我入藝術之路的姊姊，另一個真正的師父自然是任姐。

任姐答應讓我踏台板之後，她開始教我舞台上需要學習的一切技能。

相信任何人也估不到吧！她第一個安排，是要我認真的「企梅香」。

其實，以任姐當時的名氣，要讓我來個高一點的位置絕對不難。

但是，什麼叫作紅褲子出身？什麼叫做由低做起？這一關就最重要了。

「企」梅香，就是站在老倌後做佈景板，最低者，只是站在桌椅旁，沒有對白、沒有動作，只是看著老倌做戲，人行你行，如果有一兩句：「係！小姐。」「老爺。。。」嘩，已經是梅香頭人，開口梅香，有機會升「花」了。

千萬不要小看這段企梅香的日子，任姐教落：「識企位，企啱位，識做戲。」哪個角色站在舞台哪個位置？對手是什麼？小角色如何配合主角的需要去演出，這是最重要的學習期。

一步一步上

如果企梅香者不好好利用這段時間看老倌演出，好好吸收成名老倌的一招一式，文場武戲，都讓你看個真切，這便叫真真正正的浪費。

有得你睇都唔睇！是戲行新秀最吃虧的事。

今日，懂得古老排場的人愈來愈少，勵得到一台者，未必能懂得更精深的藝術，還有什麼前輩在呢？我們在惋惜之餘，一定要爭取學習時機。

要珍惜一切真經驗。我只概嘆，今日人行者，每個人都想做文武生與首席花且，學一兩套戲便登台，無企過邊，無企個台口（虎度門），演出功夫又怎夠紮實，可能她們覺得自己是業餘的，但練好功夫對自己也有裨益呀！

任姐不要我未學行，先學走。她要我一步一步上，企梅香之後，又要我看熟工尺譜，什麼新曲看過一遍後就要入腦。

當年，譚蘭卿（六姑）、鄧碧雲（大碧姐）和我，被指為「生聖人」，出名記性好，什麼新曲到手，只唸幾回便識，便是硬練出來的一套本領。

陳艷儂「跌」得漂亮 推車功架全行推許

今日，許多後輩都希望向我取得「推車」經驗，我得到這份表演的技巧功夫，真真要多謝一位梨園前輩 - 陳艷儂女士。她是任姐多年拍檔。尤其在四十年代初期至解放前，她與任姐合演之《戇姑爺》、《十三妹》、《戰地美人威》、《梁紅玉》等新聲劇團戲寶，實在膾炙人口。

儂姐自小在南洋登台，曾與白玉堂、衛少芳合作，她是一個文武全才，在新聲戲寶《紅樓夢》中，她扮演林黛玉。但是，對古老排場，甚至紮腳踩沙煲等絕技，一樣嫻熟精彩。

儂車推車，全行最好。當時任姐與她拍檔，見此良機不可失，馬上著我「學嘢」，感謝儀姐，她又肯耐心教我。「儂姐推車最好，你睇下學唔學到喇！」任姐就是這樣，她一看到那位前輩有什麼能耐，自己學，又會幫我安排，其實，她又識貨，又肯請教人，不恥下問，是任姐讓我看到的一個性格優點。

武生花旦要心靈相通

車，其實只是兩塊布，推車的花旦，要掌握好寸度，車的寬窄，攞定咁闊就咁闊，推車時，揸竹的手要定，不能抬高又不能跌下，車速要均勻，更要推得夠直。

因為武生坐在車內大要功架，推車花旦每一下都要配合得宜，兩者合而為一，只要心靈相通，知道拍檔每一個動作的分寸，加以配合才可演出效果。

儂姐有兩嚇「跌」的動作很漂亮，這才是她在這套表演上絕妙之處，可惜我跌得不夠靚，未夠膽學，有幾下絕招還是沒有她來得耍家。

花巧固然好看，把每個動作順暢地完成，瞭解自己為什麼要做這一下功架，才是最重要的。

我覺得，以前戲班人為了搵食，每個人都肯學基本功，吊嗓子天天不斷，最好還有一套自己的本事，才可以保證長做長有。賺錢之餘，真的可以令藝術發揚光大、百花齊放。

因為是一整套的推車表演，很難在這裏一字一眼的描述，但我希望當演員者能多看戲，自己是行中人了，更應該多看前輩演出，盡量研究吸收，這才是真正的藝術精神，做到老、學到老，是一種藝術工作者最應該有的工作態度。

與黃超武合作嘗過正印滋味 新加坡登台晚晚爆棚吃燕窩

任姐一直為我不肯擔正印而耿耿於懷，但是，又有誰知道我的心。

我是任姐的妹妹，承擔的壓力並不輕呀！

我是這樣想的，也是這樣對任姐解釋。我覺得一個人的際遇與安排，沒有人可以預知；但是，能耐有多少，承擔力有多強，自己一定心中有數。

我心中一直有這個想法，對於個人的事，我對、我錯，我自己承擔；但是，任姐在戲班的招牌太大，我上位，但票房擔不起來的話，對她的聲譽便有影響。

反正，我擔過正花，知道是什麼一回事，威過便夠了。先知先覺？自知之明？只要不砸任姐招牌便好。

真的！我與黃超武拍檔，在五四年到新加坡登台，便嘗過擔正花的味道。

過埠演出，我是喜歡的，因為是香港的花旦，外埠的朋友只會慕名而來，香港花旦喎！矜貴一點的。

好玩是挺好玩的，但相當辛苦。那時晚晚不同戲，又不知腦袋為什麼可以袋得下那麼多曲本，睇曲好易入腦。

每晚與黃超武拍檔，好收得，那時龍圖導演的兩位女兒白艷紅、白麗白都在我們班，全院爆棚，班主當然開心喇！所以晚晚都有木瓜燉冰糖燕窩做宵夜，就因為收得，一做便做了三個月。

沒有事情發生

與黃超武日見夜見，有沒有發生台下情？當然沒有事發生喇！

那時，班一散戲，我們三個女的便隨大隊去宵夜，我也看到其他女孩子有過火的行為的，但是我們三個就是眼觀鼻、鼻觀心的，木木然吃過東西就回房休息，所以，與黃超武為工作見面多，也不會有什麼事發生。

我已經嫁了石燕子，他又有妻子周坤玲，又怎會惹起風風雨雨。何況他掛住去夜總會，又點會「吼」我。

倒是勝哥見我一直演下去，他有另一個想法，三個月後，他飛赴新加坡，與我組成夫妻檔演出。

我一走，黃超武就轉拍他人，更轉到新加坡另一些埠演出，只是票房差了。有一天，他從檳城、怡保演完之後回來探我，一見面就縐著面訴苦：「你在時，因為收得，晚晚有燕窩食，如今票房差，車木瓜皮都食唔到呀！」笑得我，但內心也很蒼涼，戲行的現實，我一下子感受良多呢！

受聲迷奇行影響 決定不當正印花旦

開《無情寶劍有情天》，任姐對嫦姐姐這個角色非常看重，她親自與我研究角色，要令戲中人既有可憎之處，但有更得人同情原因，她要我活生生地演活這個為國犧牲自己的一代忠義紅粉。

我知道她的心意，她是想我上位，藉拍聲哥擔正印。

當時，好多班主都游說我。「鳳凰女都是這樣做了主角的。開部戲，找最好的人幫你，一定得。」

有誰知道，我反而是與聲哥合作之後，才更認真地確定不要擔正印花旦的決心。

不是任何人的責任，是我自己看到的一個現象。

聲迷並不喜歡我！觀眾不太接受我！

並不是胡謅的。每晚，我都看到大片大片的戲迷來捧場。但是，他們看的，並不是我呀！只要聲哥不在台口，觀眾的奇行便出現了。

對其他演員不留情面

有人會拿起一張報紙來看，報紙內挖了一個洞，她們只看她們的偶像，但不看其他人，哪怕是四叔靚次伯在演出，她們一樣會在台下竊竊私語，令台上人愈演愈不安。

今日，你們看嫦姐姐，覺得我做得生動，但在當初，我並沒有受到欣賞的感覺。

每晚，散場後，我都會用最快的速度抹去臉上化妝，悄悄地，以最快速度離開戲院，因為，戲迷們翹首以待的是主角，我應該識趣，走得快一點，自己會好過一點。

我沒有怪任何人，從這些行為中，我只確定一點。當藝人，一命二運三風水，而且要有很好的觀眾緣。

努力固然重要，但仍要看運氣和條件。聲哥條件好，又肯學，是我相當欣賞的藝人，他得到支持，我覺得完全是他個人奮鬥的成績，有任何現象出現，都與聲哥無關。

我只是感受到觀眾的另一種心態。只要她們不想看，任何情面都不給，有時候，這種現象是會造成同台演員不和的起因，也不止是聲迷，很多粵劇觀眾都有這個心理存在。

我覺得觀眾有權選擇偶像，但對其他藝術表演者，如果能存有一點體諒包容，也是一種風度。全面性支持，才是真正的支持，我希望每位表演者都得到基本的尊重。

仙姐無私造就 與親次伯合演推車功架

《西樓錯夢》再演，與仙鳳鳴演出時的情況當然大大不同。

以前，哪有這般宏偉的佈景場面，就是重頭歌舞場面，也找回本行花旦做，但今次，本行花旦外，還有演藝學院的同學們協力。

我對仙姐工作的魄力，又佩服多幾分。由始至終，在組織力與認真兩方面，她都是值得讚許的。

魄力大，而且認真，任何細節瑕疵都逃不過她的眼，絕對不能苟且，那怕只是綵排，她也要演員認真的做。

這令我想起以前在「仙鳳」時，仙姐又是這個緊張模樣。但她是有分寸的，「服」什麼人，她心內有數。

仙姐對四叔靚次伯就很尊重了，四叔是我們的老前輩，原名黎國祥，十六歲開始學戲，他對前輩朱次伯最為景仰，故而改名靚次伯。十九歲已擔正印我武生之位，因為坐車功、鬚功，所有武場功架均獨步藝壇，故有武生王之稱。

那時候，「仙鳳鳴」開戲，每演至《六國大封相》坐車部分，仙姐雖然是正印花旦，但她總讓我推「正車」，而自己不推。

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相讓，那時候的我不明白，總以為重頭戲吃力，推車後，花旦是會覺得很疲倦的，所以讓我代她。

但是今日再回想，我感受到她事事力求完美的心。

從不傷害人

我的推車功架，是陳艷儂教授者。儂姐與四叔合作推車，在「新聲劇團」年代，已經風魔萬千觀眾，更被譽為最理想、最好看的一對推車拍檔。

我拍四叔，某程度上，是銜接了這套功架的表演程式，四叔怎樣落腰，何時接車竹，我全部明瞭，既然有這個配搭在，仙姐希望讓觀眾看到最理想的表演。

能放棄名利位置，把最好的配搭獻給觀眾，這份心思，不易察覺，也不易體會得到。都說戲行人自私，但仙姐在這一個位置上，卻顯出了她的「無私」精神。為粵劇，她是耗盡了心思。

四叔受人尊重，他也很看重尊重他的人，仙姐他是疼的，但全團人都知道他最疼梅雪詩，因為阿嗲很尊重他。到後來，廖國森加入了「雛鳳鳴」，四叔看他人乖巧，又肯學，便把自己的功夫一點一點的傳給廖國森。

四叔從不傷害人，沒有是非。在後台，他只是默默地唸曲；我敬重他，所以有戲迷對他不敬，我比傷害自己更難過，就是這個原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