荃話題

任冰兒

愛情與家庭

借將演越後 邂逅石燕子

如果我一直耽在新聲劇團,追隨在任姐身邊工作,我就不會認識到他,我至愛一生的人。

四九年的夏天,某日,任姐的好朋友鄧碧雲來與她聊天。

「任姐呀!細女一直跟你做事,這回我倒想跟你借將,一幫我!」原來,大碧姐想開《越王勾踐》這個戲,越王她想由石燕子擔演,越後一角屬意於我。

「你覺得可以就安排吧!」一直未肯讓我離開她一步的任姐,看到大碧姐熱切地望著她,也開始雀躍起來。

畢竟,有人欣賞自己的妹妹,也是一種榮耀。任姐作了決定:「好!你幫大碧姐吧!」她對我說。

這是我第一次做離巢燕,飛往別個劇團演出,又新鮮、又興奮。整天就只是隨著大碧姐的身邊轉。我沒有注意到,有一個人已在默默地看著我,他就是勝哥(石燕子),也奠定了我「燕隨燕走」的命運。

班中兄弟看出他心意

我由開始認識他便叫他勝哥的。別人總是問我,你對他,第一印象是什麼?

沒什麼印象呀!只記得,每晚,他在舞台上就是我的丈夫,台下就只是一個好活躍的男人。

沒有一分鐘停得下來,這個拍檔,給我的印象只是動個不停,再不,就是身邊有大班兄弟簇擁著他,走到那裏都是鬧哄哄的,不似我,只似小朋友般坐在一角,動都不敢動。

是這一個靜靜的動作吸引他?我什麼都不知道,只知道,演出接近完成了,某天,班中的兄弟突然叫個不停:「打他!打他!他想搞細女。」

原來,班中兄弟看出了勝哥的心意,但想到我是借將過來的,有什麼事發生,任姐怪罪下來,大家都擔戴不起。所以,對於勝哥的行動便注意起來了。

就是這天,他帶著自己的一班兄弟過廂位探我,大碧姐那一班的龍虎武師看到,便來個先發制人,雙方差點兒來個真講手,最後,勝哥走了。

兄弟們為我出頭,但我的心,怎麼只想著:「兄弟們這樣對人不是太好吧?!太不好意思了,約他過來見個面才成!」

這就是愛的開始?我想是吧!但那時的我,只知道以此為藉口,去見見那想見的人,就這麼多,又怎知這樣一見,便定下一世的緣。

不理任姐規勸 與勝哥共築愛巢

石燕子在戲班是出名「花」的。

他「花」的不止是心,還有那數之不盡的嗜好,著著都令人對他的行為另眼相看。

認識他的時候,勝哥已經結過婚,並育有一女。背景是有著複雜因素,但我見過他之後,內心便一直惦記著。惦記著他告訴我的一些成長背景,我只覺得他很有毅力,而且叻。

十一歲加入戲班學習功架,真正著紅褲子出身,吃過不少苦頭。

那時候,一羣學戲的新人,天未亮便要起牀,學功架練唱腔,倒水給師父洗面,還要遭師父打罵。但他捱得過去,還憑著一身好武功,引得觀眾注意。十來歲便擔正文武生。三十年代未期,勝哥赴美演出,文者演了《多情燕子歸》,武戲一部《方世玉》便賣個滿堂紅,他有真功夫,受歡迎可不是白蓋的。

勝哥曾在美國居住了一段時間,結婚,並生了一女,可惜,一次與前妻吵架時,女方坐在窗緣嚷著吵著,一個不留神,竟真的翻出窗外跌斃,勝哥搶救不及,傷心失伴,之後交託女兒給人帶著,獨自由美返港定居。

懷孕了

有緣千里能相會,勝哥與我合作,我對他真的留有好感。班的兄弟見他想和我接觸,都對他很不滿,但我覺得不忍心。

就這樣,一次又一次,他駕著車來找我的時候,我的腿,便會不自覺的邁著邁著,自自然然的步上車廂去。戀愛令我整個人陷入快樂的境界中,我從沒有想過,平日木訥的我,可以這麼活潑;不止是勝哥逗得我開心,還有那份自由與安全的感覺令我喜歡和他接近。

又想不到反抗的心態這麼重,人人都認為,任姐不接受,我便不敢胡來。結果阿姐真的來勸了。但她說什麼都打不動我。「有什麼後果我自己承擔。」這麼一想,心就豁了出去。

四九年開始戀愛,五零年、五一年,心中眼中都只有勝哥,不但拍拖,還共築愛巢。

任姐是氣昏了,她毅然繼絕對我的一切支援:「有石神一天,我都不理你。」懷孕了,勝哥過埠演出,我沒有任何收入,到此才知徬徨。我不知勝哥會怎樣安排呀!

估不到的是,勝哥每個月寄錢給我,他在這件事上是負責的,承擔著所有壓力,拿著他寄回來給我的錢,我很感動,為他,當時的我,完全願意為他付出一切。

三喜臨門設婚宴 任姐送大批金飾

說為愛付出一切,我倒真是嘗得透徹。

儘管勝哥與我一起生活後,還肯在經濟上負責,但是,我傷了任姐的心,感覺上又怎會好受。

「君子不立危牆之下,你做乜中埋去呀!」任姐語重心長地,一次又一次的勸我。

「你俾我試下喇!或者我埋去,牆不會倒下呢!」就是一份自信,令我以為我是可以得到一切的。但到今日,我已不認同這是勇氣的表現。

錯囉!一錯再錯,懷孕後,我是害怕的。

想到任姐對我處處關心,她一直擔心我出事,我卻真的做了。她直言是心痛得很。

我可以做什麼?什麼也不能做,完全失了主見,一切只靠勝哥安排。

暗中許下諾言

產下兒子後,勝哥回來了,手抱著愛兒,他的表情是那麼興奮,我最企盼他提出結婚,幸好他提出了。

我完全覺得他是愛我的,和果這場戀愛的次序不是調亂了,結局也夠美滿。

我對愛的付出無悔,但是,絕對不認同不負責任的愛,是一種合理的行為。

愛要負責,不單對自己,有了下一代,我更加明白了責任的重要。勝哥為此安排了一個三喜臨門的做法。這三喜就是搬屋、結婚,還有慶賀兒子的降臨。

那時候,我們在塘西金陵酒家擺結婚酒,一共擺了三十多圍,他把禮數全部做足了。

親人們始終都是疼我的。這一天,任姐親來飲喜酒。奉茶的時候,我看著任姐,真是激動了。

想到她對我處處關心、牽念,想到她每次出埠表演,都會為我帶回衣服禮物;想到她在任何一處生活都緊張我,我真的說不出話來。

反而是,她送了大批金飾予我,更祝我幸福快樂。雖然,我選的人,不是她最喜歡的,但她還是尊重。

「我一定不要離開勝哥。」這是我在新婚日暗中許下的諾言。儘管多少人批算,最終我們一定會離婚收場,我就是不肯讓人批中。看著婚宴進行,我真相信,勝哥在戲行,人緣其實挺好,我喜歡他,原來性格真有相同之處。

五百元買地建屋 聯哥呼朋喚友回家休息

林家儀與林家聲在婚宴上,出任我與勝哥的伴郎與伴娘。說真的,那時與他倆不是太熟,一切都是別人安排的。但我覺得這個安排很好。

家儀很美,人又活潑開朗,他們是很好的人。因為感情事,家儀與父親也有過爭拗,在這方面,我與她倒有同病相憐之嘆。

家聲對勝哥一向尊重,他又是黃蘇叔的契仔,所以,在婚宴上幫我,也真令我高興不已。

勝哥是好客的,我們不單在結婚時大排筵席,婚後的歲月,才真夠多姿多采。

我記得,勝哥花了五百元,在鑽石山買了一塊地起屋。這幅地好大,除了樓的面積,還可以建車房。

為什麼選在鑽石山?因為地點接近華達片場,他拍戲忙,稍有休息時間,便呼朋喚友返家休息。

那時,電影業開始蓬勃,勝哥拍戲量也多,我們見面時間少。

要見他,可能在三更半夜,也可能在早晨、黃昏,總之,他一回來,就不會是一個人。

最少都有五、六個人相伴著,兄弟們工作了一天,辛苦是夠辛苦了,我為他們幹點什麼也不會覺得煩。

所以,每次聽到門聲響,我便有心理準備:「要準備做飯了。」

拴住老婆的最好方法

很多人都讚我賢淑,什麼時候我都肯照顧丈夫,其實,只是煑一點飯菜,也沒有什麼大不了。

勝哥也對我很好呀!每次,他出外歸來,無論多晚,都會為我帶回一碗魚雲雞粥。

他知道我喜歡吃,每次都記得給我買一點。雖然,每次他都回來得晚,我知道他是玩樂去了,但他心內有我,又何必斤斤計較。

他又真懂得哄我,婚後不久,為怕我悶,他連麻雀也教我打。

「細女,你來頂幾鋪。」我一坐下去,他人就溜了,原來,這是最好的,栓住老婆的最好方法。

他是這樣的人,氣沒有用,只能以明白與豁達的心與他相處,兩個人互相遷就,日子才會過得愉快。

有了家,我並沒有丟棄工作,一切安定之後,游說我由二幫擔正印的班中人開始絡繹不絶地出現。我的事業並未因為人婦而星運下沈,我知道,一切都是託任姐鴻福。

對石燕子既愛且怨 氣難下曾提出離婚

愛!我是極愛石燕子!到今日,情依舊,懷念如故,儘管他走了這麼多年(由一九五二年結婚,至一九八六年逝世),但我的內心,仍然對他深深牽念。

我愛他深,但中間,真的存在著怨。

我怨他習染了舊日伶人都易染上的人性陋習,嫖賭飲吹,真箇樣樣做齊。

孩子是在我們婚前便懷下的,那時,我心中只有他,做什麼事都會不顧一切,但是,一旦塵埃落定,兩個人能生活在一起了,才發覺他帶給我的,實在又有太多傷害。

先說情,他的逢場作戲,一度令我傷心欲絕,有段日子,我出埠工作,期間,知道他在外拈花惹草,氣不過來,便提出離婚。

他不肯,遙遙萬里,由香港追到星馬去,左勸右說,自己又心軟,想到當初欲爭取在一起的苦,又想到仍然在哺的兒子,我真的狠不下心腸去辦離婚手續,這麼一拉扯,從此令我生活中更添重擔。

勝哥(石燕子)與新馬師曾是好朋友,他們在年青時都勤力過,但成名之後,便開始「懶」了。這份懶,是覺得名名利利都全在手了,一種心靈的放鬆,行為上也放鬆了。

祥哥可以唱上一枝主題曲便賣個滿堂紅,勝哥靠什麼?年紀大了,動不起刀槍,祥哥懶得有條件,勝哥自尊心強,但際遇又不夠人好,結果,找他工作的人愈來愈少,他當然不開心,在這種心態下相處,我的壓力自然很大。

曾經是經濟支柱

因為做二幫,找我工作的人倒是不斷的。工作帶給我歡樂,令我忘憂,也令我經濟不愁。但是,勝哥開心嗎?他當然不開心。我沒有怨他,我只是惋惜,一個有才華的人,如果不好好平衡自己的心態,適應不同的環境改變,最後,自尊與自大一定會把人弄垮。

我不否認,在我與勝哥相處的最後歲月,家庭經濟方面,我成了支柱。

那時,內心便有了壓力,我不怕寒天穿薄衣演出,也不怕烈日炎炎縛盔甲,但我怕嘗人情冷。

班中人的嘴臉,我一一記心頭。這麼多年,我吞下的怨氣不少。但不及前幾年,有一位班主竟然指我「得罪人」,所以在某神功戲上不能用我。

我可以肯定,我一定不會開罪什麼人,我知道自己的做事作風。任何人想用任何理由減省開支都可以,但不能冤枉我,借我過橋。這個班我是不會有幫的了。

我只想說一句,我今日,只要肯清茶淡飯,三餐並不愁。丈夫以外,我還有一位阿姐任姐,她在生前死後都看顧著我,我還有什麼可愁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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