荃週記

六月十六日

「蘇三離了洪洞縣……」

蘇三自幼父母雙亡,被拐賣至青樓,與王景隆相遇,情愫漸生,惜王景隆赴京投考期間,蘇三再被賣給山西洪洞縣商人為妾,後更含冤入獄。地方官收受真兇賄款,對蘇三嚴刑烤問,蘇三無奈畫押,被判死刑。幸王景隆適時升任山西巡按,把蘇三押離洪洞縣重審,蘇三冤情終獲昭雪。

蘇三《玉堂春落難逢夫》的故事感人肺腑,一曲《蘇三起解》更令偏遠的山西洪洞縣家傳戶曉,只是萬萬想不到,洪洞縣原來在過往十多年間,一直上映一部比《玉堂春落難逢夫》更讓人心酸,更教人髮指的拐賣、貪官故事。

十多年來(甚或是更早以前),許多人口販子以高薪作餌,誘騙數以百計,甚至千計的民工至山西黑磚窯工作,當中更有人口販子在街上、車站強行擄走小童,再以四五百元人民幣的價錢,把孩子賣進彷如地獄的黑窯中當童工,每天過著奴隸式的生活。

這些民工、孩子,最少的只有八歲,最大的已經七十歲,被救的人當中,有的已被關了整整七年,與外界隔絕;有的因為逃跑失敗,被打致殘;有的因為長年受到肉體與精神虐待,已變得痴痴呆呆,精神失常,即使看到救他們逃出生天的公安,也會驚慌失措。

這些民工大都只抱著一個單純的目標,憑一己勞力,獲取兩頓溫飽;這些孩子甚至對黑白善惡還沒有太深的概念,可能還單純地相信世界是美好的,小小的腦袋可能有著各種鴻圖偉業,天馬行空,更可能只想著跟父母朋友笑著渡過每一天,可惜這些簡單的、單純的願望,在他們被賣到暗無天日的黑磚窯那刻起,都成了奢望,成了一種遙遠的空想。曾經屬於他們的那點單純的幸福,竟在轉眼間,變得遙不可及。

在黑磚窯內,除了那些肚滿腸肥、臉目猙獰的窯主和打手外,沒有人得到溫飽,沒有人再是一個完整的人。不論大人孩子,他們身上已不再有一片完好的肌膚,不再有一雙完整的手腳。曾經抱著親朋至愛的雙手,曾經自由奔跑的雙腳,如今都只成了他們被勞役的工具,任由滾燙的磚塊,在他們身上烙下一個個血紅的印記,留下一顆顆鮮血淋漓的膿瘡,這種讓人眼睛發紅,胸口發痛的鮮紅,就是他們新的肌膚。

他們每天工作十四個小時,甚至是十六個小時,啃的是饅頭和涼水,永遠得不到溫飽,永遠得不到足夠的休息,稍一怠慢,便會遭到連場毒打,拳打腳踢是家常便飯,棍敲磚砸也不是奇聞異事。每天在這樣污穢血腥的環境打滾,當然不可能有梳洗的機會和權利,皮癬疾病漸漸成了他們的衣服,傷痕血污則成了衣服上的花紋。

這樣的地獄,你想像得到嗎?

而在當中受苦的,還包括只有幾歲的孩子。一個八歲的孩子張著大大的眼睛,純淨的眼眸中透露幾許膽怯和呆滯,一雙小手不停搬著沉沉的磚瓦,半點不敢怠慢。這是一個記者調查期間看到的畫面。

沒錯,是記者的調查,不是公安,也不是政府官員,而這次事件得以揭發,也有賴四百位父親的泣血呼救。這四百個來自河南的父親,千里迢迢前往山西尋找自己失蹤的孩子,卻遭到當地公安和官員百般阻撓,最後幾經波折,雖然把四十多個河南孩子救出黑磚窯,但在公安的重重阻撓下,還險些無法把孩子安全帶回家裡。

雖然把自己的孩子帶回家了,但看到來自四川等其他地方,接近一千個孩子還活在地獄中,看到他們飽受折磨,自己卻無能為力,這群父親心中充滿愧疚,所以在網上發表了一篇題為《罪惡的「黑人」之路!孩子被賣山西黑磚窯 四百位父親泣血呼救》的文章。所幸文章發表後即引起廣泛關注,最終事件傳達中央。中央政府大為震怒,下令徹查事件,關閉黑磚窯,救出數百名慘遭奴役的工人。

這次事件中,公安不單沒有履行維持治安,儆惡懲奸的職責,反而對企圖救回受苦孩子的父親百般阻攔。如此大規模的犯罪行動,地方官員卻不聞不問,而其中一個黑磚窯的窯主,更證實是村黨支部書記的兒子,與當地政府官商勾結,為求自己腸滿肚肥,泯滅良心,不但捨棄自己的人性,在自己放棄為人的時候,也不再把人當人看待。如此嚴重而明目張膽的犯罪事件,如此毫無人道的勞役行為,持續十多年卻無人問卒,簡直是文明之恥,法治之恥。

幸好現在科技發達,幸好還有熱心的市民,事件才能引起廣泛關注,多年來過著奴隸生活的受害者終於可以得見曙光。只是,他們大多在肉體上、精神上都已經殘缺了,深深受創的傷口,還會有結痂的一天嗎?

而且,這次獲救的只有數百人,而根據記者或那群河南父親所述,他們調查期間所見,那兒單是受勞役的童工便有一千人,事件揭發後,卻全都突然消失不見了,這一千個可憐的孩子,到底何時才能重見天日呢?

「蘇三離了洪洞縣」,終能與王景隆長相廝守,大團圓結局,可是現在,被救離洪洞縣的工人,恐怕永難擺脫洪洞縣這可怕的陰影,而那群突然消失了的孩子,又何時才能得到一個美滿結局呢?